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6章 6

關燈
第6章 6

將大師傅送到雲臺,他們略做修整,也該回皇城覆命。

將近傍晚,一行隊伍準備踏上返程。

回去的路不比來時嚴苛,賀靈揣著油紙包,悵然若失地跟在裴遠章的身後,時不時扭頭回望身後的寺院。

不期然側臉撞上什麽溫厚的東西,賀靈捂著臉:“怎麽了?”

裴遠章垂眸看她一眼:“夜路不好走,多看些路。”

賀靈連連應是,卻還是有些心不在焉,腦海中滿是長公主,和上午短短的兩個時辰。

她忽然有些後悔,那兩個時辰她應該再用心一些,好好看看自己的母親,不至於現在回想不起一些細節。

那個嬤嬤來找她的時候,自己應該更主動一些。

嬤嬤看著便深受母親的信任,態度又那樣和善,一定不會吝嗇,告訴她些同母親相關的事。

哪怕只是些片語之言。

甚至可能會帶著她去見一見母親,母親心善,說不準還會同她淺談上幾句。

可惜,這機會都被她錯過了。

賀靈嘆了口氣,擡眸便見到身側的侍衛,他臉上仍舊罩著銀色面具,身姿如松竹,步履從容。

“侍衛哥哥。”賀靈幾步跑到他身側,“你一直都在太子身邊麽?”

“算是吧。”

“那是不是也能常常見到長公主。”

裴遠章的動作一頓:“只在幾次宴席上碰見過。”

“是麽?”賀靈道,“父親總說我像母親,你看我同長公主,像麽?我見她這樣漂亮,好像跟我也並不相像。”

裴遠章細細打量她,燈光昏黃,月光皎潔,這樣幹凈輕柔地撲在這張還有些稚嫩的臉上,越發顯得皮膚清透,像是名貴的輕瓷。

輕瓷上的眉眼也是落筆慎重,粗淺適宜的遠山眉,圓潤明亮的杏眼,似乎傾註了匠人全部的靈氣,可她的鼻子又是這樣小巧精致,嘴唇不必勾描,便是一片飽滿的,初初綻放的花瓣。

是極漂亮的,含苞欲綻的漂亮。

偏她姿態這樣天真,這般信任,讓人生不出一絲雜念,只靜靜地欣賞讚嘆。

很漂亮。

裴遠章收回目光:“你更像淮安王一些。”

“是,是麽。”賀靈莫名有些失望,“可父親總說,我同母親更為相似。”

他十分認真地想了想:“或許吧,我與長公主也不過數面。”

賀靈點頭。

左侍衛是太子身邊的扈從,在宴席上,所有精力都放在太子的安危上,應當沒心思,也不敢細細去看,自己母親的樣貌。

她長嘆口氣:“這個祭祀究竟什麽時候能結束啊?”

“約莫還得半旬。”

半旬。

賀靈看著自己的手,半旬,還有好長的時間。

分明在路上幾個月她都不覺得漫長,反而這半旬,越發折磨人。

就沒有什麽仙法,讓她瞬間去到十五日之後的皇城?

“就不能早些結束麽?”

裴遠章思索片刻:“祖皇帝建國次年,便有這雲臺祭祀,五年一次,為求國家安順,百姓安樂,意義深重。”

賀靈明白他的意思:“我不過也是隨便說說。”她想了想,小心翼翼地問道,“我聽聞有郡主公主也帶兒女來了,其實,我應該也能……過來的吧。”

她偷偷看裴遠章一眼,心裏沒有底氣,聲音越來越低。

這個問題她在別苑裏也問過,那位嬤嬤諱莫如深,神色是她讀不懂的覆雜,卻還是擠出個笑容安慰她,說是長公主不忍見她奔波勞累。

賀靈那時才意識到,傳聞中總說她身份尷尬,究竟尷尬在哪。

她是長公主之女,也是淮南王的獨女,按照規制,出生便該承個郡主、翁主的封號。

而她卻只是個賀家的小姐。

在淮南,在她父親的封地,這倒是沒有什麽,雖無那些虛名,可人人都將她視為王爺之女照看。

可是到了皇城,王公貴族眾多,都看中品秩身份,她甚至還沒邁進皇城的城門,已經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。

長公主和王爺的孩子,還是一介白身。

不是她貪名,可是同旁的相比,多少還是有些失落。

裴遠章聽出她的言外之意,不由得放輕聲音道:“長公主和陛下心中許可便夠了。”他道,“至於封號,只是眼下並不是什麽好時機罷了。”

賀靈不明白:“什麽時機?”

“坊間一直有傳言,陛下同淮南王關系緊張,你這一路應當也看到聽到些許。”

“淮南地處東南一片,物產豐饒,水陸通暢,南衛殊州一帶,北擁安和一帶,於大晟而言,很是重要。”

“可淮南也有不少隱患,西邊鄰邦虎視眈眈,境內匪患未除。境內境外,對淮南有心思的人,不可謂少。”

“於你而言,如今隱秘些才是最好的,太多的榮寵殊待,反而會把你推到前面。”

說完,裴遠章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,面前不過是個十三四的姑娘,自幼被父親好好地護在羽翼之下,這些事,本不該也不應讓她煩憂。

他細看賀靈的表情,卻見她由初時的迷茫漸漸轉為欣喜,心中不由得一嘆。

當真是好哄。

只是裴遠章也清楚,這不過是一部分原因罷了。

賀靈被放養淮南,皇城與她十幾年不通音信,還是因為當年的賀家。

前人的事終究是前人的事。

她所在意的聲名,自己幫她討回來便是。

十幾年前的事了,哪裏能讓個小姑娘跟著受委屈。

仿佛也是在同自己吩咐一般,裴遠章認真道:“你當有的,總回落到你手上。”

賀靈停下腳步,她似乎能感受到這句話的重量,同她幼時把玩的琉璃珠一樣重,隨話音落墜入她的心口,蕩起一層層碧波。

漣漪也有柔柔的力量,不斷在她心口漫開,帶來連綿不絕地微癢。

她想自己似乎抓不住這句話究竟有什麽意思,但是這話好聽,載著這句話的聲音也格外好聽。

像珠玉輕撞,亦是晨間鳥鳴。

讓人歡喜。

“謝謝你啊,左侍衛。”賀靈湊近他,誠懇地眨著眼睛,“他們都不願意同我說這些,你看,是可以解釋清楚的。”

“許是怕你擔心。”

賀靈不理解,明明是他們藏著掖著的樣子,才更讓人擔心,忍不住多想。

“左侍衛,你懂這麽多,那你知道裴……”

出神片刻,就已經同身邊的人拉開距離,賀靈小跑兩步,身體卻忽然向右一傾,人勉強站住,腳踝的酸疼一路沖向腦海,眼角瞬間沁出淚花。

裴遠章察覺到異常,大步到她身邊:“怎麽了?”

“腳好像崴著了。”

在山路上被碎石崴腳算不上稀罕事,賀靈自己也經歷過好幾次,也就崴腳的瞬間疼上片刻,走幾步便緩過來了。

可這次卻很不一樣,腳踝處的疼痛一直沒有消退,她試著動了動,卻越發的嚴重。

“動不了麽?”

賀靈抽了口氣:“嗯。”

裴遠章看了一圈,扶她到石頭上坐下。

裴遠章蹲下身子,借著月光查看她的傷勢。

溫熱的手握住賀靈的腳腕,春夜微涼,賀靈感受到太過熾熱的溫度,不舒服地動了動,蹲下的人仰頭,看著她。

月明星稀,林中有不知名的生物在歌唱,他眼中映著整個夜晚,映著她身後的星空,卻要比整個星空都要璀璨明亮。

陌生的溫度一陣陣向上傳遞,除了一陣陣的疼痛之外,一股酥麻慢慢爬上她的小腿,隨著那股溫熱,瞬間攥住她的心跳。

生物還在吱吱吱的鳴叫,有什麽聲音混跡在其中,撲通,撲通,越來越大,越來越喧囂,幾乎要壓過一切聲音,壓得她面紅耳熱。

“怎麽了?”

賀靈立馬偏過臉,她的臉似乎也叫什麽燒著了,不想被他看到:“沒,沒怎麽。”

裴遠章點頭,見她也沒傷到骨頭,應該是皮外傷。

可前面還是山路,嬌嬌的姑娘也不像是能吃苦的樣子,起身半蹲在賀靈身前:“上來吧。”

“是不是不太好。”賀靈攥著腰帶,“畢竟,畢竟男女有別。”

裴遠章失笑:“照顧小姐本就是我的職責。”

賀靈一楞,說的也是。

她身邊也有父親安排的侍衛,無論男女,護衛她的時候,都少不了些許接觸。

只是同他們一起,卻不覺得有什麽。

賀靈看著裴遠章的脊背,那股溫熱好似還在小腿上作祟,卻並不讓人討厭,反而有幾分暖融融的。

他的後背應當也是這般溫熱,帶著她已經有些熟悉的,雪松的香氣。

賀靈輕咬下唇,慢慢爬到男人的背上。

晚風輕拂,樹林靜謐,說不出的好時光。

裴遠章穩穩地托住她:“方才你想問什麽?”

雪松香氣淺淡,卻無端讓人頭腦發蒙,賀靈也想不起方才想問什麽,她唯一確定的,是自己當下,有極想知道答案的問題。

賀靈深吸了一口氣,按捺片刻,才狀似不經意地開口:“左侍衛,你如今,有婚配了麽?”

“嗯。”

賀靈一怔。

這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。

他一直跟在太子身邊,看著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,深受東宮重用,前途如錦,肯定早早就有媒人給他許下親事了。

肯定是一樁很好的親事。

對象應該是哪戶人家的小姐,賢良溫婉,頗有姿容,他也應該很滿意吧。

“怎麽了?”

賀靈結結巴巴道:“是,是哪家的小姐啊,是皇城裏的麽?”

“不是。”

她說不清胸口為何有些空空的,也不再好奇哪家小姐,卻還是忍不住問:“那,那你喜歡她麽?”

裴遠章停下步子:“不過遵父母之命。”他頓了頓,似乎陷入回憶中了一瞬,再開口聲音也帶些淺淡的笑意,“我與她幼時見過,她,很是討人喜歡。”

“如今也很長於此道。”

“是,是麽。”賀靈沒什麽精神,“那,那當真是恭喜你們了。”

“你們成親多久了?”

裴遠章:“她年歲還小,約莫就在這兩年成婚。”

他應當很喜歡自己這個小妻子吧。

賀靈聽著他清朗的聲音,言辭語氣中,全是對這個小妻子的珍視與愛護。

這多好啊,賀靈心想,他這樣好的人,就應該有一段圓滿的,讓他心中歡喜的婚事。

只是為什麽自己,總覺得有些澀澀的。

這是喜歡嗎,是因為自己喜歡面前這個人?

她沒有經歷過,也從沒有人同她說過。

人會對另一個人產生這樣覆雜的感受,會因為他高興,快樂,緊張,羞澀,也會很難過……

“我……”賀靈看著面前的火光:“我母親,好像,也要為我指一門親事。”

“那你可喜歡?”

賀靈伸手,輕輕抓住他被風揚起的一縷發絲。

月夜鳴蟬輕悠,賀靈看著指尖的發絲,心裏空落落的。

她好像明白了點什麽是喜歡,可對這個問題沒有答案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